全港首位視障心理治療師 黃明慧用心眼看透別人需要

黃明慧 Jennifer Wong (圖﹕曾憲宗攝)
黃明慧 Jennifer Wong (圖﹕曾憲宗攝)

【明報專訊】她看不見。在8歲的時候,她患上罕有的藥物敏感病,導致失明。她看得見。她擁有輔導心理學學位及心理治療執業資格,為10幾歲到80幾歲男女老幼看心病。雖然雙眼看不見,但她心裏的眼睛可以看透別人心裏的需要。她是黃明慧,全港首位視障心理治療師。

為了拍攝本版的全身照,記者請黃明慧做一個代表自己的手勢。「做這個吧!」她用右手打一個類似「OK」的動作,放在臉上顴骨的位置,就是讀者在照片上看到的樣子。她解釋:「這是一位聾人朋友給我取的手語名字,源自我的別名「花花 / Fafa 」(取其英文名Jennifer的尾音),這是將賞花的手語糅合『F』的手語而成;手語名字通常會根據每個人的特質而取。」見名字如見其人,如果要選一種來形容「花花」的花,應該是予人開朗、明亮之感的太陽花。

看不見也不是什麼都不能做

大家可能會問:花花會是個開朗的女生嗎?看不見,不是應該覺得好慘?當大多數人以為花花是悲情韓劇女主角—— 一位8歲女生,因為普通傷風咳去看醫生,服藥後始發現患上罕見的「史帝芬強生症候群」(Stevens-Johnson Syndrome,簡稱SJS)藥物敏感病,全身皮膚、指甲脫落,劇痛難耐,最後連視覺也失去了,接下來的情節,女孩長大會變成一個憤世嫉俗抑或是鬱鬱不歡的人呢?她笑着回答:「當時的我其實是『一嚿飯』,想法好簡單直接,覺得看不見也不是什麼都不能做,所以從沒有擔心過失明後怎麼辦,反而不停去想,有什麼方法可以做到我想做的事。」她最怕的,反而是別人對她說「你好『陰功』呀!細細個就盲咗!」她解釋,「很多人在苦難中會感到慘,這是事實。可是盲人不代表『陰功』,痛也不代表慘,痛和慘是兩回事,何况,我當時心裏得着的平安更大於身體的痛。」

學點字讀書 爭取上運動堂

在花花住院的一年間,母親一邊廂奔波照料,另一邊廂又四處尋找支援,後來透過教會牧師認識了現為「黑暗中對話」基金會主席莊陳有。「莊Uncle很有前瞻性,是他教我學會點字。」她踏出第一步,用了兩個月學好整套英文點字。「起碼認知到這個工具可以給我用來讀書。」母親為了讓身體虛弱的女兒住在家裏方便照顧,沒有選擇讓她入讀心光盲人學校。「當年未有融合教育,從未試過有失明的小朋友在主流學校讀書,所以校方初時也有猶豫。媽媽求了校長很久,她一直堅持讓我原校繼續升學。直到現在問起校長,他也說很慶幸給我留下來。所以我真的很感謝媽媽!」雖然學校豁免她所有測驗考試,她卻倒過來找老師給她做英文串字口試;到四、五年級,她就做點字試卷,再由心光的老師翻譯成文字給呂明才的老師批改。「老師好高興我會主動去想方法學習,我就是要爭取做其他同學也在做的事。」

花花繼而爭取的就是上運動堂。「我眼看不見又有哮喘,大家都認為一定不可以!」身體差到一個點的日子,她連一層樓梯也行不到,多得同班的弟弟幫她揹起書包,才夠力氣走上去。自言愛玩的她,為了陪朋友,小六打籃球、到中二還跑長跑,中學時期更成為手球比賽正選運動員。「記得中二的時候,同學一齊去城門河跑圈,我說我也要跑,結果跑了兩步我就開始喘氣,老師很緊張,不時問『你得唔得?』我的目標是做得幾多得幾多。最令我意想不到的一幕,是全班同學在終點歡呼等我!」她還偷笑說跑尾二的也不是比她快很多。「整件事,我真的完成了!我真的覺得好值得去試!我會堅持盡全力去做,如果失敗了,不要緊;但如果我沒有嘗試便放棄,就不可能成功;如果你不嘗試,你永遠都不會知道你可以做得到。」說到那些年的興奮,還持續到今日。

選讀心理學 希望幫人分憂

身中「劇毒」的人們又好奇問:盲人是不是可以聽到別人的心跳?是不是身懷特異功能鋤強扶弱?當看過花花的履歷表,也許真的會以為她有特異功能。「我要多謝天父送給我有一個敏感於人心的恩賜,我從小就喜歡與人聊天傾心事,希望可以幫家人朋友分憂、解決問題,我希望他們開心,於是便選讀了心理學。」

在修讀輔導心理學碩士的首堂課,花花問了教授一條問題:「我眼睛看不見,我怎樣去觀察我的受導者的微細動作、表情而知道他的需要呢?」教授回答她:「這不會是個問題。」於是她帶着這個疑問修畢此科。「之後在實習工作中,我才真真正正相信他所講的『不是問題』。原來,當我用心去聽的時候,我不是聽到病人的心跳,而是聽到病人心裏在想什麼。」她舉一個接受催眠治療個案作例子,「過程中,對方沒有說話,只需聽着我的指示,然後我叫醒他;接着我問他,你剛才是否看見什麼什麼?他很驚訝問我,怎麼會知道?我也覺得驚訝,因為我也不知道為什麼?只知道自己融入了對方內心裏,我不是看見一些實際的東西,而是一種感覺,像一些畫面、關於什麼之類。這種情况以往發生過多次,通常不會發生在與對方的初次見面,但原來這種連繫是可以如此接近,能夠讓我更明白他的內心世界,從而幫到更多。」她說,催眠治療非神怪東西,只是一種治療工具;「工具或技巧都只是協助輔導。如果你好用心去幫一個對象的時候,他是會知道的,這個比懂得技巧重要得多。」花花3年前回流香港,現於「長者安居協會」擔任個案顧問,專責棘手個案。「這裏大多透過電話對話進行輔導,看不到對方,如何單憑與對方的談話就知道他的需要、更有效率地幫助到他,這份工作很適合我。」

「慘不慘是自己選擇」

花花輔導過年紀介乎10幾歲到80歲患上不同心病的病人,包括:抑鬱症、焦慮症、妄想症、飲食失調、精神分裂、思覺失調、性格障礙、創傷後遺症等。來到尾聲,記者也成了其中一員,以為花花會患上創傷後遺症,以為她一定會運用心理學技巧來梳理自己的內心小孩。「我的內心小孩是我偶像!」花花笑說,「很多人會回去處理以往受過傷害的內心小孩,但我反過來,因為那是很值得我欣賞的自己,教曉我很多事情。我走路都會跌倒會撞柱,不代表我是無能,不會阻礙到我不再走路。我不敢說有一天我老了的時候,會不會用完我的勇氣?我就會跟以前的我學習,那個我鼓勵過好多人,同時也在鼓勵我自己——毋須要將任何發生過不好的事連繫到好慘;其實慘不慘,很多時候是自己的解讀、自己選擇。如果我有這種感受,我先要接受自己有嬲怒,之後怎樣處理、怎樣向前走才是最重要。我經常跟受導者說,雖然我是治療師,但我也不是事事一帆風順;我教你們做的事,其實我自己也在做,我會鼓勵他們,幫自己,也接受別人幫忙。」

「我小時候就有個想法,如果有開心的事和別人分享,開心就會愈多愈大;而不開心的事找人分擔,不開心就會愈來愈少。能夠同行,是一種福氣。」

■Profile

黃明慧 Jennifer Wong

家中排行第三,就讀於沙田浸信會呂明才小學和中學,一家七口於1997年移民到加拿大。2006年畢業於滑鐵盧大學,主修心理學及經濟學,副修人力資源管理,獲一級榮譽。2008年修畢催眠治療專業證書。2011年於多倫多大學完成輔導心理學碩士學位課程,期間於多倫多心理教育及輔導中心任心理治療師。2013年完成安大略省湖首大學教育學學士課程,並獲最高級的Dean’s List榮譽,成為安大略省註冊教師。同年取得NLP神經語言規劃認可執行師及九型人格分析培訓師資格。3年前回港發展後,創立社會企業Codekey Cookies,出品手工點字曲奇。2016年在長者安居協會擔任個案顧問一職,去年獲情緒取向治療專業培訓證書。現為香港首位視障心理治療師及催眠治療師,懂得打美式、掌心及字母手語,常伴她的手杖名叫Paul。

文﹕魏雋

圖﹕曾憲宗、受訪者提供

編輯/陳淑安

美術/明報美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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