中三投身社會 做過廚房地盤 跳繩跳出世界冠軍教練

阿sir的困難——鄭淦元說當年自己學跳繩的最大困難是身體較重,「我的骨架較大,高1米76,最輕的時候也有170磅。」
阿sir的困難——鄭淦元說當年自己學跳繩的最大困難是身體較重,「我的骨架較大,高1米76,最輕的時候也有170磅。」

【明報專訊】「我總是在做一些前所未有的事情。」中三決定停學,1988年生的他說,在當年並不算罕見,這不是他要說的「前所未有」。熱愛花式跳繩的年輕人由助教做起,二十出頭與朋友合組公司,除了在中小學開班,還向幼稚園和大專推廣花式跳繩,這是行內的嶄新嘗試,與商界如BMW、Hermès合作舉辦活動,更令他引以自豪。不過,還是早前在世界跳繩錦標賽中,打破世界紀錄、並奪得男子團體世界冠軍的輝煌戰績,讓更多人認識他的團隊,他是香港花式跳繩代表隊教練、香港花式跳繩會教練總監鄭淦元。

鄭淦元自言從小讀書「唔叻」,其實更準確一點,是他對於讀書不能投入。「小學成績還可以,但升上中學後,我對讀書完全提不起勁,和同樣不愛讀書的同學交朋友,加上有些反叛的心態,那時和老師常有衝突。」中三那年,鄭淦元決定不再升讀高中。

鄭淦元生於小康之家,爸爸是救護車救護員,媽媽是家庭主婦。「讀書很緊要,阿仔,你要讀書。」這是天下父母常掛口邊的溫馨提示,鄭爸爸和鄭媽媽也不例外,只是他們的家訓還有下文:「如果你不讀書,就要找事做,別妄想可以從早到晚賦閒在家。」鄭淦元很聽話,由放下書包的那天起,他從沒試過有一個月沒工作的。最初半年,他在親戚經營的餐廳幫手,又試過做地盤工和寫字樓辦公室助理,甚至試着去考金融或保險牌照,只是每份工都做不長久,無他,找不到熱情。

熱情,鄭淦元其實早在中學生涯就已經找到,他在某次課外活動上見到一位高年級的學長表演花式跳繩,技巧好,神情歡愉,一副樂在其中的模樣,引得他動了心。

看錄影帶自學

與眾同樂——團隊早前在世錦賽後,於昂坪360演出並與市民一同跳繩玩樂。
與眾同樂——團隊早前在世錦賽後,於昂坪360演出並與市民一同跳繩玩樂。

「我們當時最大的問題就是沒有教練,較諸現在的學生,當年我們要花上更多時間去鑽研一個動作。」鄭淦元記得,當時他與一班同樣對花式跳繩感興趣的同學,每每圍在一起觀看由外國專業教練灌錄、從加拿大遠道而來的錄影帶,邊看邊自己摸索。「跳繩隊逢星期六練習,我們會帶備食物,從早上十時練到下午四時。」探索新鮮事物的過程雖說辛苦,他卻頗為享受。

因為自己學藝沒有人指導,鄭淦元很早就想過將來以跳繩教學為職業。初中畢業後不久,他接到一位跳繩教練的電話,問他有沒有興趣教小孩子跳繩,入行的大好機會,他當然不會錯過。「在餐廳廚房洗碗,在店外派傳單,做得妥當,人家會讚你勤力,但跟教懂學生跳繩的那份滿足感相比就是差天共地。」

助教的薪金微薄,一星期做足六日,月薪只有三千幾元。「不過我年輕,可以捱麵包。」自己開心,家人卻免不了擔心,擔心教跳繩不是一份穩定長久的工作,擔心他不能自己養活自己。「親戚朋友都覺得我只是玩玩吓。」鄭淦元記得,有一年春節,親戚來他的家拜年,問他現在做什麼,「跳繩教練!」不想,親戚竟回了一句:「你打算玩到什麼時候啊?」他慶幸媽媽的體諒,「近年她向別人談起我當年的情况說:『天天都很早起床準時出門上班,仲想點吖!』」

他對這個職業有多熱誠,抱負有多大,當時只有十多歲的鄭淦元並沒有告訴家人。「在外面工作得怎樣,教班教得怎樣,回到家裏都不會主動說出來。」他們問到,就壓着喉嚨「嗯」幾聲當是講了。「爸爸是傳統潮州人,比較嚴肅,我剛離校那段日子,大家很少交流,直到幾年後,我的學生在比賽中做出成績,還有媒體的報道,我漸漸願意跟家人分享,和爸爸的關係也改善了。爸爸從來不會當面讚我,但當他和親友通電話或見面時,談到我的工作和成果,就會表示欣慰和自豪,當下我就感受到他對我的支持。」

2009年,21歲的鄭淦元再踏出一步,和朋友合組公司「香港花式跳繩會」,曾講過自己年輕可以捱麵包的人還要兼顧員工們的麵包。

「我們公司的服務對象主要是學界,而學界中的服務對象是中小學,中小學的課外活動時間相若,一位教練不能同一天到兩間學校教班,學校扣除考試和假期每年只會支付20多個星期的課外活動費用,但一年有50多個星期。」要生存就必須開源,鄭淦元和拍檔開始向大專及幼稚園推廣跳繩運動,又和商界合作舉辦活動。「我覺得只要投入,沒有事情是不可能的,像從前沒有想過可以和BMW及Hermès等品牌合作,我很驕傲可以做到。現在我們的公司已由最初的幾個人擴展至全職員工十多名,兼職教練百多位。」

世錦前夕——在今屆瑞典世錦賽比賽的前一夜,鄭淦元和男隊員們在房內一邊吃零食一邊談天,讓他們放鬆心情。
世錦前夕——在今屆瑞典世錦賽比賽的前一夜,鄭淦元和男隊員們在房內一邊吃零食一邊談天,讓他們放鬆心情。

這些年鄭淦元一邊照顧公司的運作,另一邊繼續當教練。採訪當日,世錦賽獲獎隊員首度在港公開演出,於昂坪市集表演高難度的「交互繩30秒前空翻」。5名成員合作已有8年之久,有部分跟隨鄭淦元更長達13年。鄭淦元接受訪問期間,隊員圍坐在四周,他不時轉身與隊員開玩笑。

「剛開始的時候,他們很被動。」鄭淦元說,隊內成員雖然都是從各個學校選拔出來的跳繩好手,但聚在一起演出或比賽,仍需要長久且耐心的磨合。花式跳繩比賽中有些集體項目,考驗的不僅僅是每位選手的體能與速度,還有整個團隊的配合、協調能力和創意。

「如今很多年輕人都是deadline fighter,不到deadline不做事。」鄭淦元說,花式跳繩隊的成員,有些也曾有以上毛病。不過,數次比賽與演出之後,隊員漸漸發覺,提早準備相較於臨時抱佛腳,得到的成績更出色,也便漸漸改掉了懶惰或不懂得分配時間與精力的惡習。

「魔鬼教練」 下課後變臉

不單自律意識增強了,隊員過去多年積攢的經驗,也幫助他們在面對緊張激烈比賽的時候,抗壓性更強,且更有自信。他記得2009年的亞洲跳繩錦標賽,一名主要成員在前兩項比賽中都出現從未有過的嚴重失誤,「他當時很傷心,足足哭了兩個小時,他的媽媽也說從沒見過兒子這樣的。所有隊員都盡力安慰他,我則提示他要以平日練習的心態去比賽,結果他在最後一個項目中勝出。」這位成員就是今次在世錦賽中獲得個人跳繩冠軍的何柱霆,鄭淦元說這是他多年來最難忘的一幕。

面對比賽時壓力很大,鄭淦元說,通常在重要比賽之前,他會和隊員聊天,分散他們的過於集中的注意力。記得何柱霆接受訪問時形容這位教練「好恐怖」。這位會拔學生腳毛,會八卦他們有沒有拍拖的「魔鬼教練」說:「我的學生之中,有不少是坐唔定,不太喜歡讀書的孩子,他們年紀還小,我需要嚴格一些,但當他們漸漸長大,單靠嚴肅地下命令是不夠的,現在的年輕人很會為自己找藉口,要懂得用他們的語言和他們溝通。練習時我是一個面孔,下課後去吃糖水時會換上另一個面孔,他們最初會覺得很奇怪,現在已經適應了。」

家長眼中「有用」的活動

像鄭淦元的公司一樣專門提供跳繩課程的民間機構,香港一共有十餘間,鄭淦元說這項運動在香港發展,面對的最大問題是教練不願意入行。在外人看來,跳繩教練相比其他職位,收入偏低且不穩定,並不是運動員求職的首選。「出色的運動員畢業之後,通常會去紀律部隊工作,因為工資高。」如今他們透過各跳繩協會的努力,一則為教練爭取更多工作機會與更高薪酬,二來也希望與政府、學校以及商界合作,促使社會關注跳繩業界動向,並投入更多資源。

鄭淦元經常要接觸學校,他知道家長為孩子揀課外活動,都會選「有用」的。「最近幾年,一方面因為業界自身努力,二來因為資訊傳播,香港人對於跳繩這項運動的認識增加了,在很多家長心目中,跳繩既能強身健體,又能培養合作與溝通能力,是『有用』的課餘活動。」

鄭淦元自言教學曾經「只為攞獎」,瀏覽他的公司網站,卻發現他很清楚標明機構的宗旨是「以繩育人」。由15歲入行至今即將屆「三十而立」之年,當天一頭長曲髮的羞澀大孩子走過不少路,更利用公餘時間完成中五課程。他讓很多學生像自己一樣,透過一條繩找到興趣和努力的方向,今時今日,親友應該再不會問他「幾時玩夠」。

■Profile

鄭淦元

八十後,中三停學,其後公餘進修,完成中四及中五課程。香港花式跳繩代表隊教練,帶領香港代表隊先後於二○一一年韓國亞洲跳繩錦標賽、二○一二年美國世界跳繩錦標賽、二○一三年新加坡亞洲跳繩錦標賽取得佳績。在二○一四年世錦賽中,隊員何柱霆更成為亞洲首位世界跳繩冠軍,團隊在上月瑞典舉行的世錦賽中打破兩年前他們自己創下的「男子4×45秒交互繩速度接力賽」世界紀錄、並奪得男子團體世界冠軍。廿一歲與朋友合組公司「香港花式跳繩會」,與過百中小學及幼稚園合辦跳繩課程,另外亦與商界合作,在活動中演出,包括BMW新車揭幕禮及Hermès時裝展等。

 文:李夢
圖:黃志東/受訪者提供
編輯﹕林韻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