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再離地默默等伯樂 電影迷張耀斌為演戲奔跑

張耀斌(圖﹕黃志東)
張耀斌(圖﹕黃志東)

【明報專訊】小學年代已經是電影迷,張耀斌一早知道自己喜歡演戲,只是被動內向與孤高倔強的性情,令他錯失了許多機會。他兜兜轉轉,終於在三十歲前主動尋找演出機會。他一邊追夢,一邊做兼職,由派傳單員到補習老師,到婚紗展覽助手與神秘客人,「炒散」為了生計,也意外地開闊了視野,豐富了他的藝術生命。

見面的時候,張耀斌正忙於排練他有份參演的紀錄劇場作品《回溯重構:1967》。在劇中,張耀斌跟其他六位演員一樣,同時分飾創作者和演出者,「有些演員只喜歡演出,我則喜歡參與創作。紀錄劇場的內容不能虛構,我們在事前要做很多資料蒐集,訪問很多相關的人士,然後把他們的話一字一句記錄下來」。

自小愛演戲 受周星馳啟蒙

張耀斌愛上演戲,周星馳是啟蒙之一,「爸爸收藏了許多周星馳電影的錄影帶,我八、九歲時已經開始研究當中的笑點,蒐羅他的所有作品不斷重看,把他的台詞一字一句抄錄下來」。學生上課悶起來會在書頁上畫畫,他連習作也不放過,會更改人物插圖的對話,然後堂而皇之交到老師手上。二次創作中,順理成章加入了周氏經典對白。「老師看了竟然沒有責怪我,一位宗教科的Miss還會在批改時問:『……是不是來自哪一齣戲的什麼什麼對白?』」

學生和老師透過作業進行另類交流,這種經驗對張耀斌來說十分有趣,是小學年代沒有的。簡單講,張耀斌的小學時代就是一個字「乖」。從小一開始,他就是老師眼中的模範生,年年當班長,直到小四,「那一年我也被挑選當班長,但不知為何,我竟然開始帶頭犯規,在課堂上大聲說話」。張耀斌說,他是「包拗頸」,平日在學校循規蹈矩的並不是真正的他,「我不明白學校為什麼要求我們穿同一樣的服飾,不可以gel頭,每個人都有他的獨特性……」那天,他做回自己感覺良好,卻要付上代價。搗蛋班長被開除後,還因為一次惡作劇要見家長。

究竟他鬧了什麼事,張耀斌完全忘記了,但當時的環境,老師、父親和他三個人的舉動和對話,他卻可以仔細地描述出來:「老師要求我道歉,但我不肯,拔足在操場上跑,這樣糾纏了足足一個小時。在回家的路上,爸爸和我默然無語,經過大埔林村河的時候,爸爸停下來,望着我,送來一記耳光。」

愛憑窗遠望 導演視點猜度人

這是張耀斌抽離一點,然後回望時看到的情景。他小時候很喜歡在家中憑窗遠望,然後猜度別人在做什麼,「從這樣的角度看東西,很像觀眾作為旁觀者的視點,也很像導演的視點」。對戲劇明明是熱愛,他卻把興趣藏在心裏:「中學時,學校有劇社和校園電視台,負責電視台的老師是攝影發燒友,十多二十年前已經擁有攝錄機滑軌。我大可以去報名參加,但我沒有,那時的我很被動,總是認為人家應該知道我的心意和能力,他們應該來找我啊!」

性格孤高的男孩一直在等,等待被發掘、被邀請,但他期待的星探並沒有出現。反而是中文寫作,他遇上了伯樂,一位中文科老師欣賞他的文章,替他把作品投稿到報社去。他說:「老師還優待我,沒有限定我什麼時候交作文功課,我可以慢慢寫,直到寫好才交。問題來了,究竟怎樣才算『寫好』呢?」因為一個「好」字,張耀斌給卡住,記憶中有好幾份功課一直欠交。

在乎的事會很執著,不在乎的,他可以很沒所謂,「會考放榜後,我不想讀中六,我覺得公開試,應付一次已經足夠了。後來跟着同學去報學校,也只是因為覺得通宵排隊很有趣」。成功獲中學取錄的張耀斌並不在乎那個學席,他選擇了IVE的電影製作課程,「我想,或許這裏所教的有助我成為演員。記得那一課,老師播放意大利電影導演Michelangelo Antonioni的作品Blow-Up,不知有多少同學睡着了,我卻看得入神」。第一個學年,張耀斌的才華已被老師發現,張耀斌形容那個時候的自己處於眼高手低的狀態,人站在山腳,卻想像山頂的視野,他漸漸對電影製作失了興趣,有點迷失,連自信心也下沉,「我開始愛上戴帽,把臉孔隱藏在鴨舌下不讓人看見」。

畢業功課幾乎不想做,不感興趣的課就缺席,三年課程結束了,他不想在家「摺埋」,每天坐一個小時巴士從大埔的家到油麻地百老匯電影中心的書店做兼職。在那一程長途車上,他會盡情放空和思考,另一方面,他感覺到車廂裏為生活奔馳的大眾的脈搏。

擱置夢想成slash族 炒散賺經驗

「生於一個經濟安穩的家庭,父母把我照顧得很好,從來沒有要求我做家務和給家用,不論在家庭和社會上,我都沒有特定的崗位,沒有需要負的責任,活得很離地。直到我在書店由兼職做到全職,責任多了,除了喜歡的電影和文字,還要學習兼顧店內的煩瑣事務,我明白不能只做想做的事。後來與朋友合伙租房子,更發覺自己連生活上基本的知識都欠缺,我不知道水、電、煤、寬頻是怎樣申請的,渠塞了不懂得怎樣去通。記得有一次,室友在睡夢中被冷水淋醒了,以為下雨,原來是天花滲水,我們手足無措,又用布吸又用膠袋接,他的牀濕了要和我孖鋪,兩個人擠在一張單人牀上,那一夜在狼狽中熬過去」。

在書店工作做兼職時,張耀斌也展開了slash族生涯,「我做過流動書攤、婚紗攝影助手、補習老師、會所職員、餐廳派對侍應,問卷調查員、拍賣會工作人員、年宵攤位」,對於喜歡收集和說故事的人,「炒散」除了掙錢還另有收穫。做散工的人來自五湖四海,什麼背景都有,張耀斌記得有一次在街上派傳單,團隊中有一名精神病院病房助理,對方跟他分享了一個經歷:「某天一名病人走過來對我說:『剛才有人和我說話……』但當時病房除了我倆,明明沒有其他人。『他叫我打你!我知道你會很痛,我應該怎樣做?』其時,病人已經握緊着拳頭。」

跟張耀斌傾談好像看電影看話劇,這樣一個天生演藝人,他的演藝夢想卻一直被擱着,最後還要飛到西藏去撿回來。「我和幾個朋友一起到西藏旅行,在人煙罕至之境,見到許多古老的建築物,經過多年的歲月洗禮仍然巍峨聳立着。原來精神和文化是這樣經得起考驗,可以一直留存下來」,他的馬達突然開動了,決定不再等,主動尋找演出機會。

不久,張耀斌成功獲得第一個角色,三年下來,他參與過好些獨立電影,曾經試過同時參與三部短片,「三個角色都很不同,感覺像完成一場馬拉松」。最令他樂在其中的,是擔任紀錄劇場的創作演員,在過程中,他找到實在感:「我演過三部紀錄劇場的劇目,包括講述經紀生涯的《中間人》、探討記者工作的《時代記錄者》和近日重演的《回溯重構:1967》。在蒐集資料的過程中,最深刻的一次是訪問一位年輕女記者。她在六四紀念館遇上當年身在天安門廣場的中國記者,當那位中國記者告訴她目睹有人被子彈打中頭部的經過,一直滿腔熱血的她心裏暗忖:如果我遇上這種情况,如果我被子彈擊中,我的未婚夫會怎樣?我生孩子當媽媽的夢想怎樣……」

年輕記者說,因為工作已經很久沒有回家跟父母好好吃一頓飯,喜歡以旁觀者角色聽故事的張耀斌,也開始數算自己究竟有多久沒有回家吃飯。「當演員的,沒有特定上班下班的時間,大部分人沒有固定收入,我們要趁着不用排演的時間去打工賺取生活費,到排練的時候,身心往往已經因為幹活而疲憊不堪」。

當演員的前路,張耀斌看不清也說不準,只有一點他是肯定的,那就是對演戲與創作的熱愛,從前離地的他,願意為它着陸、奔跑,努力地掙扎求存。

■Profile

張耀斌

獨立電影及舞台演員、slash族,於IVE修讀電影高級文憑課程,先後參與《中間人》、《時代記錄者》、《回溯重構:1967》等三齣紀錄劇場作品。

文﹕劉倩瑜

圖﹕黃志東、受訪者提供

編輯:林曉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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