抑鬱的一年,Wendy隨手抓起一張紙便畫,不介意是否白紙、單行紙,這讓她想起自己本來就不愛拘束。

不斷嘗試 所以「一事無成」?

【明報專訊】翻看各科課本指引,常見「由淺入深」、「循序漸進」等用字。放於人生脈絡,就是一種累積:知識累積,鼓勵大家由幼稚園讀至大學;經驗累積,浸淫在同一個行業或同一間公司,即使不是高薪厚職,也能獲得穩定生活,「頻繁轉工」則是污名,暗示當事人一事無成。「如果那人目標是不停嘗試,所以轉工,這也是一事無成嗎?」Wendy問。

Wendy今年32歲,聲音酷似歌手謝安琪,語調平穩。高中畢業後,她開始兼職生涯,單是簡介10多年來從事過的工作,便花了一個多小時,事後發現仍有遺漏。總體來說,就是衣食住行都接觸過。最初,Wendy一邊讀平面設計,一邊於日式小超市與旺角樓上咖啡店打工。在這之前,她的世界只有家庭與學校。日式超市內,她要為客人翻熱便當,人生首次使用微波爐,做起來要扮熟練;咖啡店有不少熱中談天的熟客光顧,內斂害羞的她自覺能夠搭嘴回話,已是突破。讀設計的下半場,她轉戰美食廣場,於日式咖喱飯店任收銀員,首次與異性同事共處,雖然異性同事全是廚房大叔,說話直接「麻甩」,粗口橫飛,卻很關顧這名兼職生。

抑鬱的一年,Wendy隨手抓起一張紙便畫,不介意是否白紙、單行紙,這讓她想起自己本來就不愛拘束。
抑鬱的一年,Wendy隨手抓起一張紙便畫,不介意是否白紙、單行紙,這讓她想起自己本來就不愛拘束。

迎合主流 陷入抑鬱
讀書半途,Wendy肄業,「以為自己喜歡的,真正深入做,卻不是那回事」。她喜歡閒暇畫畫,但討厭有主題的限制,更遑論以設計為事業,於是便到時裝品牌I.T當售貨員,一做便是兩年,「社會給我的觀念是:讀完書要找一份全職工作。最初很開心,因為有穩定收入,但到了後期,不知道自己在做什麼。因為我沒有目標,所以工作只是為錢。至於成功感,真的沒有」。她物慾不強,有時面對客人,要刻意推銷不是必需品的潮流玩意,更是顯得口拙,對話無以為繼。

那時,Wendy仍然以「找全職」為目標,下個5年轉任文職,公司是酒店與旅行社之間的橋樑,業務是將酒店房轉售給旅行社,她負責相關的文書工作、客戶查詢,「當你知道兩者(價錢)差額多大,以後都不會找旅行社訂酒店,搵笨!」當時Wendy長期加班,工作朝9晚11,只為妥當完成公事,「公司有它的一套規矩,但不是人人都跟足,若你要跟,就要翻查、修正很多資料」。一成不變的瑣碎雜務、從不變改的辦公室政治,磨人心志。後來旅業不景,公司重整,她失去工作。

「你只能把別人的故事當參考,照抄其實不行。」Wendy複製大眾「追求穩定」的理想,卻陷入抑鬱,一整年都躲在家,自覺沒用,「返工返工返工,你不會想自己喜歡什麼、追求什麼。只是跟隨社會教導『你要返工掙錢』」。連說3次「返工」,聽出那種深刻的氣憤。

厭墨守成規 愛自由兼職
窩在家中,Wendy重新畫畫。只要有靈感,便隨手抓起簿子、紙張來畫,經歷過發泄情緒至整頓心神的過程,她慢慢記起自己過去不按本子行事的隨意,頓感過去工作的墨守成規簡直違反本性。但她依然有道問題懸掛在心:「我無目標,怎麼辦?」恰巧,從事婚禮攝影的友人找她擔任助手,她遲疑地說:「我什麼都不懂。」友人肯定地答:「他們(攝影師)好肯教。」

擔任婚禮攝影助手時,Wendy與團隊通常一致穿黑色,營造專業感覺。
擔任婚禮攝影助手時,Wendy與團隊通常一致穿黑色,營造專業感覺。

Wendy換上黑衫褲,穿梭不同婚宴現場,為攝影師備妥器材、跟進行程,有時會負責簡單的拍攝。她好奇婚禮中不同人的工作,「婚禮統籌常常入鏡,於新人附近走來走去,攝影師覺得好頭痛」。她之後報讀相關課程,課程有教授婚禮佈置,她亦因此認識相關行業的僱主,開拓新一份兼職:婚禮佈置。兼職的首半年,人工只夠支付每月生活費與兩次外出吃飯的費用,日子卻異常充實,一洗頹風。後來Wendy再獲友人介紹,於出售天然護膚品的期間限定店工作,該店老闆重交流多於賺錢,時常分享護膚心得,「自始我對『護膚』的理念與常人不同」,與其了解精華液成分,倒不如查問顧客的生活習慣,「有些人臉上出油,便自以為是油性肌膚,但有可能是缺水,臉上才出油作保護。若還用去油護膚品,一定更糟糕」,但女性友人通常都不理,只愛問「買什麼」。

Wendy曾於本地旅舍工作,她自發每月創作一幅黑板畫,旅舍任她隨興發揮。
Wendy曾於本地旅舍工作,她自發每月創作一幅黑板畫,旅舍任她隨興發揮。

定義「成功」:開心、健康、做喜歡的事
很多人化興趣為事業,如愛下廚的人磨利一張刀,開食店;喜歡拍攝的人擦亮鏡頭,捕捉婚禮的動人畫面,而Wendy的興趣不在於鑽研一門行業,而是自由地探看社會。「各行各業」的英文是「all walks of life」,3年來她走進不同生活場景,約略觸碰到很多人的生命,她未細說的兼職場所還有本地旅舍、圖書館、商場專櫃等。有時接受工作面試,僱主一方亦會問她為何時常轉工,但只要她清晰有禮地講解原因,如兼職合約完結、原本工作哪兒不合,加上事前準備好面試,當場談吐淡定,多數順利受聘。至於會否懼怕被諷「一事無成」,她反問「成功」的定義是什麼。

「『成功』可以是有車有樓,亦可以是做到喜歡的事。如果你覺得『不停轉工』等於失敗,這只是你的想法,我的故事由自己斷定。」Wendy姊姊所走的人生路與她截然不同,姊姊比她年長7年,成績優異,大學讀商科,畢業後投身金融界,是傳統成功人士。「姊姊自小常問我,為什麼讀書這麼差?為什麼每件事都做不好?我明白她為我好,想把一切(人生經驗)傳授給我,不想我走冤枉路,但你要這樣做,不代表我要跟你一樣。」Wendy自知所選的是「非傳統人生」,她確認自己是否過得好的標準,用的不是社會標準,而是重溫自己對「成功」的定義,「我是開心的、我做到喜歡的事、身體健康」。如果她的定義成為社會主流價值,今天有多少人是「失敗」?

文章刊於:[明路—生涯規劃 第81期] (2020年3月10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