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明報專訊】沿着銅鑼灣高士威道走,會見到皇仁書院、香港中央圖書館,繼而「Journalize文簿具社」映入眼簾,小店夾在賣熱燙魚蛋的小食檔與白色中醫舖之間。黑色木門隔絕街外車聲,店內播放輕快的西洋純音樂,橘黃燈光映照多國的文具,近至鄰國日本,遠至北歐瑞典。
現實的香港 賣文具的情趣
前店主Jerry像「紙片人」,極度瘦削,熟客每次見他,都說他比從前瘦。他說話輕聲細語,補貨近乎無聲。他最初選址於此,因為估計學生與愛書人會成為穩定客源,但在現實的香港販賣文具的情趣,比他想像中困難。
Jerry開店的念頭萌生自中四。父母學歷不高,經營小生意,他理解到的不是「唯有讀書高」,而是謀生的路有很多,「我心中有兩條路,一條是人工高、平穩的路,18歲已猜到四五十歲的模樣。另一條路結合興趣與事業,人工甚至更高、可以請人,我就有更多時間陪阿媽」。他形容母親生性樂觀,加上自己花了3年時間游說,「所以才會出現18歲開店這『不正常』的事」。
為什麼不等大學畢業才開店?Jerry說怕失去開店的熱血,所以才想出兼顧學業與工作的方法,「我太樂觀、天真,或許是自視過高」。他考入香港大學中醫全科,當時港鐵香港大學站尚未通車,他由文具店到港大上課車程需時一小時,平時開店一會後拉閘趕往大學,或下課後開店,精神吃不消,但最初生意慘淡,沒法如計劃般聘請人手分擔,故一年級上學期後申請休學,校方拒絕,勸他以學業為重。
Jerry最後選擇退學。他當時的想法極度堅定:母親打本,自己必須負責,不能一走了之。假如退出生意,他亦會後悔一輩子,三不五時沉溺於那夭折的小店夢。雖然他理性上知道多聽意見是好事,但這關乎個人的未來,「其他人很難為你下決定」。
單打獨鬥 首年只放4天假
開業首年,Jerry除了新年放過4天假,其餘時間都在守店,每天10小時單打獨鬥。收銀桌後,他忙於聯絡心儀的外國文具商,希望對方答應供貨,但小生意難吸引對方,電郵常常石沉大海。稅季逼近,他從圖書館借了一堆會計書籍,吞嚥陌生的記帳格式,還要分神應付各種客人。「你的貨這麼醜,我不要了」,若對方是朋友,他可以反擊:「你怎可說這種話?」但他只能按捺情緒,跟客人說:「或許你可以看看其他的貨品?」橘色燈泡壞了,他爬梯換上推銷商聲稱價廉省電的國產燈泡,亮起的卻是慘白燈光。店舖音樂再悠揚,亦驅散不了日積月累的繃緊與疲憊。
有次經傳媒報道,小店爆紅,店內擠滿了人,高峰時期曾日賣逾千支筆,他無暇享受喜悅,能夠及時補貨已覺萬幸。熱潮持續約一年,他終於賺到假期與收入,約莫是便利店員的月薪水平,「開店有好多未知,如果報道沒有出現,可能撐不過一年。客人可以討厭店舖,加上近年常說的『公關災難』,年紀較輕時,未必能輕鬆面對」。
家陷財困 轉讓店舖
現在若有學生問Jerry應否退學開店,他會說:「如果你有幸入讀喜歡的(大學)學科,盡量完成課業,留一條後路。也要問自己,有否抓緊每一分錢的野心?」他最初知道自己的事業野心是過繽紛人生,但不知道天性缺乏賺錢野心。舉例,他見到孩子拿着一支筆,呆呆的問價錢,「你一看細路的衣著、手上只有張20蚊紙,也猜到他付得起多少錢」,他暗自調低價錢,賣給孩子。有次他向顧客誤說鋼筆價錢為560元,實則為700多元,最後他還是只收560元,「因為是我說錯啊」。他深知做生意不是「開善堂」,但仍然沒法打起精神,向顧客硬銷文具。今年5月家庭陷入財困,他失去入貨資金,故決定轉讓店舖,「離開是一種選擇」。
Jerry不會用「對錯」來形容過去,「這條路不輕鬆,但收穫亦很大」,像他已習慣獨自解難,「我知道現在應該要失落,但人本來就有好多困難,失業只是其中一個」。他自己亦變得輕視物慾,從前會因為收到文具商的精緻樣本而高興,堆滿整個抽屜,但5年後原封不動,他領略到「擁有」不代表什麼,「若我今年大學畢業、找到工作,第一件事必定是狂花錢」。他接受曾經的衝動、天真,將來思考事業會更慎重,「思考愈多,等於對自己更負責」。
文章刊於:[明路—生涯規劃 第61期] (2019年9月10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