學習放下都市人的傲慢浮躁 花道男兒梁偉怡

梁偉怡(Verdy)
梁偉怡(Verdy)

【明報專訊】花中自有謙遜,花中自有和諧……

這是日本花道蘊含的元素,偏偏跟港人總是匆匆忙忙常因小事氣炸的態度成對比。

你可能會想,不是吧,插幾支花有這麼深奧?

噢,這就是普遍城市人的浮躁和儌慢,急於求懂;或許,先讓這位香港花道男兒梁偉怡細說花道「稽古」,讓他帶領我們去看安靜而又富活力的花道世界。

梁偉怡(Verdy)風華正茂,他在12年前放下多媒體藝術家的身段,從零開始學習花道,以前他相信自己很有天份,現在他相信沒有天才,只有努力。如今他是香港華道家元池坊香港支部支部長。

不同於踢波和打籃球,打波是練習,但劍道和花道在日語中則是「稽古」。而花道簡單來說,就是和花溝通和表達自己對花的感受,是自己的精神世界呈現,也是大自然世界的呈現,再說下去,可以很深奧,朝代興替、四季轉變、夕陽殘照與夏蟲的生命力,都透過插花無言而喻。

重複練習 稽古而習新

這天記者來到位於太子靠近花墟的華道家元池坊香港支部,找支部長Verdy教授做訪問,他一出現,就叫人眼前一亮,一身磨花牛仔褲 一件碎花淡藍襯衣,很是好看(拍照和訪問當天不同衣服)。他帶點酷又笑容可親的給我們解釋日本的花道「稽古」:「稽古,是重複練習你曾經做過的技藝,透過舊的東西,學習新的東西;好像我插過的燕子花已過千盤,每次在稽古的過程,仍然發現新的東西。」

在日本,有些人窮一生追隨花道,世代相傳,Verdy說,華道家元池坊,是最初花道的起源,「花」的古字為「華」,故「花道」又名「華道」:「我們或可以功夫來比喻,花道好像功夫,有很多派,我們叫流派,但池坊不叫流派,它是最原初的花道起源,就是花道的掌門,無論什麼流派,最根源都是華道家元池坊。所以不會叫池坊流,不會叫池坊派。」池坊現已傳至第四十五代,創立於五百多年前。不說別的,Verdy卻想先破解大家對插花很女兒家的既有印象。Verdy從書架上拿出一本書,翻開對頁,展示一盆松樹花道,古木蒼蒼,如老松樹置身眼前;他淡然微笑說:「你看這古典花道,怎會覺得女性化?如同大自然的景觀,這些景觀的呈現,與歷史有關,花道已有千年歷史。我最小的學生只有八歲,其他學生什麼人什麼年齡也有,專業人士較多。」

到台灣看陶瓷 被瓶上的花吸引

12年前,Verdy踏上了尋覓花道之路。這位從前不愛種花插花的大男孩,那時是多媒體藝術家及講師,剛好到台灣陶瓷重鎮鶯歌旅行,自此一頭裁進花道的世界。

「我原本是看陶瓷,視線卻移了看瓶上的花,在人家的店已看到不好意思,好似攪攪震。於是我扮離開,再折返去看……怎麼花可以插得這樣美?」回港後,他開始尋覓之路,初時先去學其他花道流派,但卻感到不是在鶯歌觸動他神經末梢的那杯茶。尋覓復尋覓,「結果我找到有一種花道叫池坊,跟我看到的感覺接近,我於是開始在香港學。」他初時學得頗瘋狂,一星期跑去上六堂課,他當時任教多媒體和電影課程,總能安排空檔去插花。

往後的日子,就是香港日本兩邊走,每到一定程度就到日本進修。「現在有空我就陪貓,因為時常飛,已盡量早回來,但貓畢竟不同人,只有十幾年壽命,很短。」Verdy的兩個喵星人Michael和Billy,分別11歲和8歲,陪伴他走上尋找和稽古花道的歲月。

雖然他現時已是池坊香港支部長,卻希望未來能更進一步,「我很希望在香港推廣池坊花道,讓人知道花道的千年歷史,老師們累積的東西,有一套系統,有根有據,我看着老師如何教我,我又如何教我的學生,過程是一步一步,每一步後又再推動行遠少少。美是無止境,道也是無止境,你問我會不會夠了不再行下去,那是不會的啊。」

「正如花道一樣,若你不認為要走下去,花道的生命就已經死了。」今天Verdy所講的進一步,已然與12年前他的所思所想截然不同。

Verdy中學時被音樂老師啟蒙,逐步愛上電影和藝術,大學修讀電影,他的獨立電影作品,曾獲香港短片及錄像比賽獎項及入圍台北金馬影展。他開始學習花道時,心裏也一如過往所想——那種普遍香港人心態,三年要獲獎,五年就登天,「我想,我美感這麼好,又有天分,這個花道很快搞通吧!」也是很快,他就搞通了,卻不是花道,而是搞通了自己,放下那種快手快腳set好dealine的學習方法:「花帶我去看插花深層的感覺,花像和你談話,剪了下來的生命本是垂死的,為何我看到的是生命和活力?」

沒有火速但不代表怠惰,反之,他很努力:「自古出了這麼多很叻的人,你夠不夠他們本事呀?如果不夠,你就要努力體會,才可以得到。任何人只要努力,都可插到有自己感覺的東西,不用跟別人比較。家元(始祖)有這樣講:沒有天才,只有努力。」他曾獲日本池坊中央研修學院頒發「橘獎」(花道最佳表現獎),目前是唯一獲此獎項的香港人。

謙虛的花道,也改變了他的劣根性,你若見一些港人見人稍為慢一點就覺得人家蠢,他熱情的笑說:「我以前就是十足十這種!」

他自小熱愛看書,卻不大愛讀書,兩個姊姊哥哥及家族的表兄弟姊妹都是名校尖子,父母天天苦口婆心這個小兒子上大學做醫生律師,怎料他卻與眾不同,喜歡開闢一條不一樣的路,父母看着憂心,後來這小子竟能上到大學,父母就已「柯彌揭諦」,哪敢管他念電影還是藝術。「很多年以後,我偶然仍會發着同一個夢,就是:『死啦,明天考A Level了,未溫到一半試卷……』可以想像這種家庭氛圍影響我多深?」他自小和這種氛圍對抗,感到世界不一定是這樣的,在花道世界,他更體會這一點:「傳統的插花,有一定的規距,例如什麼瓶和花盆,顏色美感,所以入門者不用擔心無從入手,任何人都可學到;但也可以完全沒有固定一套,透過慢慢練習和經驗稽古,升上去再插立花。 」

「立花」是最傳統的日式插花花型,其他還有生花和自由花。立花的結構由七至九個基本部分「役枝」(即主枝,傳統的正風統體有九役枝,分別為真、正真、副、請、見越等 )組成,用以表達大自然景色的華麗或雄偉。「立花」為忠實再現大自然,並蘊藏創新、豐富變化和適應新時代環境奧秘的一種獨特的插花方式,起源於十六世紀。

花道令Verdy從無耐性變得虛心,也看到世事的優點:「在花中,你看到美,才會插下去,而不是像我們平時只看到人家的醜。」你擔心花道太深奧?Verdy有趣的說,不是人人要去學插花啊,沒有人迫你去學,你在家中插兩枝花已可以美化空間了。「如果說花道太深了,是的!花道很深奧,但如果你看到插好的花型感動你,你覺得美,就已是和花有一種溝通,就是這麼簡單!」

一位青年對花道的追求,帶來超越香港急忙的生活態度,也帶來放下傲慢浮躁的學習體驗。時值春末,香港山裏雨粉霧氣圍繞,漫山遍野小花大花,在霧裹,隱約看到Verdy教授和學生正一起插花……是真是假?他好像不曾在霧裏插花啊?其實是我們在霧裏看花吧,漫長反覆的插花,對比着我們城市生活的急速和喧鬧?這裏面充滿答案,也可以沒答案,但人類生存的其中一個重要意義,就是把美麗的東西,薪火相傳。

■Profile

梁偉怡

大學修讀電影,後成為獨立電影導演及多媒體藝術家。12年前一次往台灣鶯歌旅行,原想欣賞陶瓷卻被瓶上的插花吸引,回港後開始學習池坊花道。現為華道家元池坊香港支部長,獲日本池坊頒授花道教授資格,並成為首位於有數百年歷史的日本「舊七夕會全國華道展」比賽中獲獎的外國人。熱愛花道,熱愛運動,閒時最愛陪伴家中兩隻喵星人(一聰穎一超嗲)。

文:朱一心

圖:劉峻陶、受訪者提供

編輯:陳玥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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